鬬且廷见令尹子常。鬬且,楚大夫。子常,囊瓦。子常与之语,问畜货聚马。归以语其弟曰:“楚其亡乎!不然,令尹其不免乎!吾见令尹,问畜聚积实,如饿豺狼,实,财也。殆必亡者。
“鬬且”,楚大夫。“且”,音“居”。“廷”,据王引之言,此处“廷”当作“迋”之讹字,前往。“令尹”,楚相称令尹。“子常”,子囊之孙,名囊瓦。“畜聚”,“畜”,通“蓄”。《说文》 :“蓄,积也。”
鬬且去见令尹子常(鬬且,楚国大夫。子常,即囊瓦)。子常和他谈话,问怎样多积财宝、多得好马。鬬且回来告诉他的弟弟:“楚国大概要亡国了!即便楚国不亡,楚令尹也一定不会免于灾祸。我去见令尹,令尹问我聚敛财富的事,活像一只饥饿的豺狼(实,财富,财物),恐怕是一定要亡了。”
昔鬬子文三舍令尹,无一日之积,恤民之故也。积,储也。成王每出子文之禄,必逃,王止而后复。人谓子文曰:‘人生求富,而子逃之,何也?’对曰:‘夫从政者,以庇民也。庇,覆也。民多旷者,而我取富焉,旷,空也。是勤民以自封也,勤,劳也。封,厚也。死无日矣。我逃死,非恶富也。’故庄王之世,灭若敖氏,唯子文之后在,至于今为楚良臣。是不先恤民而后己之富乎?
“积”,储也,积累储蓄。“出”,高出,超出。“复”,反也。“庇”,庇覆。“旷”,空匮。“勤”,劳苦。“封”,使自己丰厚。
“庄王之世”及其下三句:庄王,成王孙也。若敖氏,子文之族也。鲁宣公四年,子文之弟子良的儿子鬬椒为乱,庄王灭若敖氏之族。子文之孙箴尹克黄出使齐国返回到楚国后,自拘于司败。即自己到司法官员那里去请求治罪。庄王思子文之治楚也,曰:“子文无后,何以劝善?”使复其所。其子孙当昭王时为郧公。
“当年,鬬子文三次辞去令尹的职务,家里连一天的生活积蓄都没有,这是他体恤百姓的缘故啊。成王每次增加子文的俸禄,子文一定跑掉,直到成王停止给他增禄,他才返回朝廷。有人对子文说:‘人活着就是求富贵,而您却躲避它,这是为什么呢?’子文回答:‘为政者是庇护百姓的,百姓的财物匮乏,而我却得到富贵,这是使百姓劳苦来增加我的财富,那么我离死亡也就不远了。我是在逃避死亡,不是在逃避富贵。’所以楚庄王在位时灭了若敖氏家族,只有子文的后代活了下来,直到现在还做着楚国的良臣。这不就是体恤民众为先,自己富贵在后所得到的厚报吗?”
今子常,先大夫之后,先大夫。子囊也。而相楚君,无令名于四方,四境盈垒,盈,满也。垒,壁也。言垒壁满四境之内。道殣相望,道冢曰殣。是之不恤,而蓄聚不厌,其速怨于民多矣。速,召也。积货滋多,蓄怨滋厚,不亡何待?”期年,子常奔郑。
“四境盈垒”,“盈”,满也,布满。“垒”,军事壁垒。《礼记·曲礼》:“四郊多垒,此卿大夫之辱也”,又引郑玄注曰:“辱其谋人之国不能安也。垒,军壁也。数见侵伐,则多垒”。
“殣”,道冢。路旁的坟墓叫“殣”。“蓄”,积也。“速”,召也。“速怨”,招来怨恨。“期年”,一年。
“如今,令尹子常是先大夫子囊的后人,辅佐楚君却没有好的声誉,国境四周壁垒林立,路旁的坟墓毗连相望(说明饿死在路上的人很多)。这样他都不去体恤民众,却一心想着聚敛财富,贪得无厌,他从民众那里招来的怨恨很多了。积蓄的钱财越多,积聚的怨恨就越厚,不灭亡还等什么呢?”一年以后,子常就逃到郑国。
“君者,舟也;庶人者,水也。水所以载舟,亦所以覆舟。”自古以来,都是得人心者得天下,失民心者失天下。《说苑·建本》记载,齐桓公问管仲:“君王要重视什么?”管仲回答:“要看重天。”桓公仰望着天。管仲说:“所说的天,不是指苍苍茫茫的天空。当君王的,要把老百姓当作天。给予百姓恩赐就能社会安定,帮助百姓就能国家富强,非难百姓天下就会危险,违背百姓国家就会灭亡。” 《诗经》说:“人而无良,相怨一方”。百姓埋怨他们的官员,最后不灭亡的,从来都没有过。
唐太宗就明白这一道理,所以能够节制自己的欲望而爱护人民。《贞观政要·论君道》中记载,唐太宗说:“为君之道,必须先存百姓。若损百姓以奉其身,犹割股啖腹,腹饱而自毙。”为君之道,必须先使百姓能够生存,安居乐业。如果损害百姓的利益来奉养自身,这就像割大腿上的肉来填饱肚子一样,肚子确实饱了,但是终究会亡身。
《群书治要·新语》中也讲:“治以道德为上,行以仁义为本。故尊于位而无德者绌,富于财而无义者刑;贱而好道者尊,贫而有义者荣。夫酒池可以运舟,糟丘可以远望,岂贫于财哉?统四海之权,主九州岛之众,岂弱于武力哉?然功不能自存,而威不能自守,非贫弱也,乃道德不存乎身,仁义不加于下也。故察于利而惛于道者,众之所谋也;果于力而寡于义者,兵之所图也。”
治理国家要以道德为上,行为要以仁义为根本。对于权位尊贵但缺乏德行的人会被罢黜;富有财产但不讲道义的人遭受刑罚;地位低下但喜好道德的人受人尊贵;家境贫寒但不失仁义的人荣光。商纣王的酒池可以用来划船,糟丘可以登高远望,这难道还能算是贫困吗?拥有统领四海的权柄,主宰九州的百姓,这难道能说是武力弱小吗?然而论功业却不能够保全自身,论威势却不能守住社稷,这绝对不是由于贫困、弱小的缘故,而恰恰是由于自身缺乏道德、对百姓不够仁义的缘故。所以,明白如何赚钱,却不明白道理的人,必然是众人所谋取的对象;敢于使用武力却缺少仁义的人,必定是战争图谋的对象。
商纣王天资聪颖,口才很好,办事敏捷,力气也超过常人,能空手和猛兽搏斗。他的智慧足以能够应对臣下的劝告,他的言辞也足以用来掩饰自己的错误,但他骄奢淫逸,不听劝谏。每日和妲己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。有忠臣来劝谏,他还给以严惩。最后没有人敢劝谏,周武王吊民伐罪,导致他穿着宝玉为饰的衣服投入火中,自杀身亡。
身为一国的国君,商纣王拥有这么大的地盘,也拥有强大的军队,却制造非常残酷的炮烙之刑来残害百姓,他没有道德,不讲仁义,最终逃不过灭亡的命运。这些历史经验教训,都向人们阐述了“德者,本也;财者,末也”“势服人,心不然;理服人,方无言”的道理。所以,人要使自己的事业、企业、国家能够长远地保持昌盛不衰,必须讲求道德、讲求仁义,这是决定个人、企业、国家兴衰成败的最重要的因素。而不能一味地为聚敛财富而损人利己,为富不仁,积财丧道,终究会多行不义必自毙。
——摘自《群书治要·国语讲记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