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曾子曰。士不可以不弘毅。任重而道远。仁以为己任。不亦重乎。死而后已。不亦远乎。】
曾子说到的,这个『士』是指读圣贤书的人,也是指基础的公务员,都可以称为士人。「士」再提升上来,为国家服务,他可以是重要的卿大夫,这就国家重要干部。以至於分封建制,封给他一个国家他就是诸侯,治理一方。在古代是士农工商,农工商,农人生产,工商尤其商业他是营利者,农工商就是生产者、营利者的部分,士他是治理国家的这些读书人。而读圣贤书他的人生意义在哪里?《大学》开篇就说了,「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於至善」。亲民就是利益百姓,他透过为政利益百姓,而这个利益当中,首先教导老百姓,断恶修善,劝善,老百姓心地都善良了,他人生才会幸福。所以教学为先,父母官一定要把当地的教育办好,人心都善了社会安定,家庭幸福。所以士人、读书人他以明明德,就是他这一生是修道人,他要恢复他的明德,恢复他的本善。
而他在为政的过程当中,不断提升自己的德行,他要大公无私。就像我们在修行,我们要对每一个人都要提起仁爱心,可是往往在一些境界,还是考虑自己,没考虑他。历事炼心看到自己的我贪、我慢,赶紧调伏,他帮助我、提醒我还有哪些习气,利益别人的过程,同时看到自己的习气。所以不是我们去帮人,是所有的人来成就我们,来提醒我们。包含我们从事教学工作,教学相长,我们要感谢能有这个教学的机会。「学然后知不足」,自己愈学愈看到自己跟圣贤人的差距,看到自己心上的习气。「教然后知困」,在从事教学工作的时候,书到用时方恨少,我常常在台上想个成语想不起来,就卡壳了、卡住了,书到用时方恨少。包含讲一个道理,讲讲讲,讲不下去了,不通达,赶紧回去找相关师长的开示,翻书,赶紧把它搞通达了,下一次赶快再来给人家说清楚。「知不足,然后能自反也;知困,然后能自强也」,所以是学习者在成就教学者。
我们学习当中有一个很重要的态度,在佛家讲的,善财童子五十三参,只有自己是学生,其他一切人都是老师,都来提醒我们起心动念的偏颇在哪里。你看到这个人是比较贫穷的,我们马上那轻慢上来了,「勿谄富,勿骄贫」,还差得很远。比方他是一个初学的人,你跟他交流两句:你学传统文化多久了?就三个月而已。我们马上冒个念头:我都八年,那他就是提醒我们不轻后学。很可能人家名义上学三个月,实际上人家家教很好。而且现在学习传统文化,有一个危险在哪里?大家看到的是表面,没看到内在的修为,结果大家学也学表面。为什么?因为羡慕口才好的人。其实跟著他学什么?学口才、学风采,学挥手四十五度。哪是学他的存心?为什么我们这么容易学到那些东西?真的,值得冷静观察自己的心态,为什么那么容易?因为我们本身功利心就很强,我们从小读书就是功利主义上来的,那个东西还没有刷干净,随时会来。
子贡跟孔子学,在「孔子传」里面,他最后承认,他跟夫子讲我来本来想说,几年就可以超过你。「孔子传」里面,孔子听了哈哈大笑,你说子贡假如是这个心态,他是从商的,商人很讲究效益要快一点、要高一点,可是这一念心跟道是违背,他修道的障碍。为学第一功夫,第一关是什么?要降得浮躁之气定。为什么浮躁?急於求成、好高骛远他就浮动了。所以有一句成语叫「厚积薄发」,这个老老实实做功夫、用功,真的太重要了。我们以前在「君道」的时候,就有学到,大自然当中早开就早谢。像我这么年轻出来险象环生、危机四伏,都不知道多少身边的长辈,帮我捏了无数把冷汗,不是一把而己,是无数把。我们现在才晓得,真是不知道他们的疼爱。
假如我们自己不清醒,因为这个时代的人,很容易激动,他听你讲两堂课,他一激动:孔子再来,圣人再来!你说我们年轻人听这些赞叹,扛得了吗?抵得了吗?能八风吹不动,骗人,不可能的。所以身边没有一些高智慧的人护念我们,那真的没有不倒的,没有一个侥幸的,兵败如山倒。为什么?因为我们本来就没基础,我们还是升学主义,二十几年来都是先想自己不想别人。理有顿悟,觉得这些道理很好,事要渐修,还要慢慢调伏习气。师父学问这么高,我们望尘莫及,人家老人家说上台五十多年,底下的人是老师,他是学生。师长的学问是堪为人师,那是为我们后世这些程度这么差的弟子,护念我们。连老人家都是这种态度,我们还敢不是这个态度,那就死得很惨,为什么?一傲慢起来了,是断人慧命。这个人做老师怎么习气这么重?圣教不能学,断人慧命了。
一傲慢起来了不照经典讲,变邪师了。世界当中那些大邪师不都是讲、讲,讲到最后飘飘然了,自己比释迦牟尼佛还厉害,是不是?就是这么来的。傲慢到最后不知道自己是谁了,很多,大家注意看那些邪师都是这样。所以人一不小心,在台上讲著、讲著就变邪师,人家再给你拜下去就完了,接著讲的就不照经典讲了。在佛门有一个公案,「下错一个字转语,堕五百世野狐身」。有很多人听了这个故事之后不敢上台了,听这个马上不敢上台,好还是不好?好不好别问别人,看自己的心,你一听到这个公案马上想:我不讲了。你先想到谁?Anyquestion?是讲得太激动麦克风有问题了。每一件事情突然而来,我们的第一念,就是我们的真实状况。
看起来在弘扬文化,考虑每一件事情,第一个就是我,不是把众生摆在第一位,不是把人民摆在第一位。我要修道,所以你们得配合我,有没有道理?我要修道,第一大。那不是跟世间人我要赚钱,谁都要顺著我,谁都要看我脸色,不同样道理?现在很多社会风气就是这样,家庭里面那个赚最多钱的,讲话最大声,谁都不敢去麻烦他。什么事情是他该做的,他不去做:我得赚钱。没人敢吭声,那不是我执在增长?接著我要修道,换汤不换药,那个傲慢跟贪心全部搬到修道的因缘来了。是要我们息灭贪瞋痴,不是贪瞋痴慢换对象、换地方。
所以修行得找到根本就是这颗心,心去除贪瞋痴慢才是修行。我们现在站在修道的态势上,要求别人配合自己,你是要去恒顺大家,把你的我执愈来愈淡,怎么是别人配合我们?你要去感化别人,你首先要先融入他,《老子》讲「和光同尘」。哪有一开始去了:统统站好,你们不乖,我是学《弟子规》的,都要听我的话。你不被人家轰出去才怪!大家看《德育课本》里面「少娣化嫂」,崔少娣她要嫁到苏家的时候,苏家有五个儿子,四个已经娶妻,那四个妯娌每天吵架,有时候还抄家伙要打起来。她要嫁过去以前,所有亲戚朋友:凶多吉少,还得了,都替她很担心。你看她信念多么坚定,草木都可以感动,哪有人不能感化的道理?信为道元功德母,人之初、性本善,她坚信不移。
过去了怎么做?比较辛苦的工作,婆婆本来在吩咐那些嫂嫂,她马上来:我最小,应该我先做,我来做,有活抢著做。吃饭:嫂嫂先吃,礼敬嫂嫂;再来从家里带回来的好东西,嫂嫂先吃、侄儿先吃,舍己为人。不是摆个姿态很高去要求别人,还有一些生活情境,她抱著侄子,刚买的新衣服穿在身上,侄子突然撒泡尿撒在她的衣服上。当下那嫂嫂不好意思,人家新买的衣服,小朋友给人家这样的待遇洒在身上了,嫂嫂马上要去抱孩子回来:不好意思、不好意思。她当下的念头是什么?别紧张,别吓了孩子。嫂嫂马上要抱,怕惊吓到孩子,没事、没事,别吓到孩子。在这样的情况之下,她都念念只有侄儿,一次、两次、三次,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?一年之后,她四个嫂嫂讲,我们这个五婶大贤,我等跟她比真不算人。被她感动,要效法她。
所以「三争三让,天下无贪人矣」,就你可以作圣贤,我们都不能做;就你有德行,我们就是这些贪心的人?几次之后人家惭愧心就起来了。「三怒三笑,天下无凶人矣」,每一次都恶脸相向,你每一次客客气气的,从不跟她争吵,慢慢的她就不好意思了。所以我们的本质上,师长讲太重要、太重要的一段话,「放下控制的念头」。你对任何人事物有要求,不都是控制吗?你不从这个地方下手,修一辈子原地打转算不错了,执著更深是占很大的比例。所以为什么圣教弘不开来?因为我们学的人愈学愈执著,愈学愈要求,愈学愈强势,人家当然很难起信。愈学愈不务本,都迷失在掌声当中的话,那掌声最后带来的,可能是把大众给误导。我们讲的都不是务本,都不是敦伦尽分,那人家学不也学偏了吗?
讲到这里,我是做错很多事情,要负很多因果责任。真的,孔子讲的「述而不作」,不只所讲的都要跟经典相应,更重要的,所做的一切都要跟经典相应。因为你做的不跟经典相应,人家看了就往错误的方向走。我第一次在北京一所大学演讲,讲了两个小时讲完下来,我离开的时候,有一个大学生从后面一直追上我,看到我就跟我讲:你的口才好好!他崇拜什么?我讲了两个小时,他没体会到这些道理,没体会到所讲的,这些圣贤、这些教诲、这些人物的心境,他两个小时都没感觉到。他的目光全部在哪?全部在口才,因为那是他要的东西。我们不完全把名闻利养放下,我们跟任何人学的动力,很可能都在这上面。学得可像!讲话的语气、摆的手势,连口吻都很像,那不都是著相了吗?所以好像拉得太远我还是拉回来。
今天跟大家讲这些,是感觉古人洞察人性很有智慧,他洞察得到一个时代的人性,洞察得到一个地方的人心,他才能因材施教,有教无类,他才能帮得上他。他就执著在名闻利养,你的方式又助长他的名闻利养,他就得力不了。大家看从心地上提升,孔子说「巧言令色,鲜矣仁」,可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,学东西太容易往这个方向走,学什么?讲课的时候笔记一本接一本抄,抄在心上很好,抄在本子上干什么?拿回去告诉大家:我这可是上了什么课抄回来的。人家得先拜一下,才讲给人家听,好像来跟你挖宝一样,一句一句念给人家听。这个话没先入心,没先感动自己怎么去感动别人?摄受人,主要是我们这些理,自己真正是做出来的。
所以孔子说到「人能弘道」,人把这些经教做出来了,他为人演说,表演出来他能弘道。「非道弘人」,不是他自己手上捧著经书讲几堂课,他就能把道弘开来。为什么在一百多年前,对中华文化这么反对、这么反弹?就是学的人言行不一致,所行成一种庞大的反对力量,甚至是怨恨的力量。这个因我们都要找到,因还在读书人的身上,言行不一致,所造成的反弹。一百年前会这样,一百年后照样会这样,我们现在弘扬不赶紧要求自己言行一致,讲的跟做的差很多,那最后人家的不信任、否定的力量也会扑上来的。百年树人,教育事业不是一年、两年,不是一场演讲、两场演讲,那看得太浅,为什么看那么浅?全部还是功利主义,急功近利。办一场课下来,在那里讲今天又度了五百人,你看度了几千人。自己都还没度得了,还度好几千人?所以自己不能度,而能度人者无有是处。自己都不能护念自己,还能护念别人修行那也不可能,这逻辑都不通。
文章摘录自《群书治要360》蔡礼旭老师讲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