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子曰。人之过也。各于其党。观过。斯知仁矣。】
这一章文句简单,可是义理丰富。『人之过也』,这个人就是讲一般的人;这个过,过失。一般人都会犯过失,过失怎麽来的?这里讲的『各于其党』。党有两个说法,一个是做党类,做类别这意思来讲;第二个做朋党这个意思讲。
首先我们来看第一个意思,孔安国注解里面讲的,「党,党类」,他把它当党类来讲。「小人不能为君子之行,非小人之过,当恕而勿责之。观过,使贤愚各当其所,则为仁矣」。这是讲到这一层意思,讲得也很好。孔安国的注解,注《论语》,孔安国是汉朝人。到了南北朝时代,皇侃又给孔安国的注解做了一个疏,把这个话解释得更清楚。皇侃解说,人的过失各有其类,「各于其党」就是各有其类,不能一概而论。譬如说农夫是耕田的,他属于耕田这类人。他不懂耕田,他是过失,这个要批评,他得学耕田。如果农夫不懂得写文书,当然你也可以说这也是过失,可是这个过失不属于他这类工作,不能够求全责备。
所以观人之过要随类而责,你责备人,你看他是不是这类人,他如果不守本分,没有把自己本职工作做好,这个可以责备;可是如果这不是他本分,他没学过,他犯了过失你就不能够求全责备,应该原谅,这属于仁人之心。所以说『观过,斯知仁矣』。「观过,使贤愚各当其所,则为仁矣」,这是讲我们观察一个人过失,要看看他属于什麽类。如果一个人是天资高的贤人贤才,我们可以要求高一些;如果这个人天资比较低,比较愚笨,那我们对他要求不能太高,太高不仅不能让他进步,只会让他生烦恼。就好像你责备一个农夫不懂得写文书,或者责备一个读书人不懂得耕田,这都是没有让贤愚各得其所,没有按类而责,这个心,求全责备的心就不仁。所以我们看过失,就反观我们看过失的心,我看别人的过失是不是出于仁心你就知道了。
实在讲,现在人过失太多,不仅说做事方面的过失,连做人都不会做。做人最起码得讲究道德,孝悌忠信、礼义廉耻,人要讲究道义、恩义、情义,现在人确实很少能做得到。我们观察到这样的情况,要不要求全责备?也不可以。为什麽?因为现在人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育,他从小就没人教他,他就不知道怎麽做人,当然他长大了也就做出不仁不义的事。这个你也不能怪他,就像佛门《无量寿经》里讲的,先人无知,「不识道德,无有语者,殊无怪也」。他为什麽做出这种事情来?他父母没教,父母都不知道。父母为什麽不知道?他的祖父母也不知道。现在中华传统文化已经断层有四、五代了,现在人不懂伦理道德、不知因果,你怎麽能怪他?所以我们对现代人只能够宽恕,这是仁心。我们对过失,「观过」,观察得清清楚楚,但是绝不能求全责备。要怎麽办?自己做好样子,自己带个好头,然后我们自己教,希望慢慢把人心转过来,回归到伦理道德上,归仁,这是仁心。又譬如说父母教儿女,许多父母抱怨儿女现在很难教,这《弟子规》光会背,但是做不到。能责怪儿女吗?首先应该我们自责,我们自己做到没有?如果我们自己都没做到,你求儿女做到,怎麽可能?这叫求全责备。实在讲,儿女都是学父母的,父母做到了,儿女自然做到;父母没做到,你怎麽教他,他都不肯去做,他不服你,「你都不做,为什麽要我做?」所以君子、仁人都懂得,「行有不得,反求诸己」,反观内省。我们学《论语》,《论语》里面讲的都是孔子的心法,圣人的境界。我们看《论语》这些言辞,光读懂不行,要去做,做给众人看,用自己的身教感化世人,这才是仁人。这是第一层意思,刚才讲的「党」是作党类来讲。
第二个意思,这个党是做朋党的意思讲,也讲得很好。因为《论语》后面「述而篇」里面出现了「吾闻君子不党,君子亦党乎?」这个党是作朋党的意思讲。这里用朋党这意思也讲得通。什麽叫朋党?《程氏集释》里头,程树德先生对《论语》有一个注解,注解得很厚,也是集古今之《论语》注解大成。他讲到,这个党就是「有所亲比谓之党」。亲比就是有私情、有偏私,这结党了。用这个意思来讲「人之过也,各于其党」,意思就说,人为什麽会犯过?就是因为有偏私。有私情、有自私自利,所以就造出以私害公这些事情,这是过失的来源。换句话讲,只要有私心,人难免会有过错。如果没有私心,只存公心,绝对不会犯过失。他事情做得不圆满,甚至我们讲是做错了,错了也是对。为什麽?他的发心是对的,为公;如果人有私心,他把事情做得好像对别人有好处,做对了,对了也是错,因为他出发点就错了,实在讲,对也是对在一时,对小范围来讲是对,从长远来看,从大范围来看,还是错。所以圣人看事情他看流弊,看影响的范围,不是看在一时。所以总要把私心放下。
文章摘录自《四书研习报告——论语》钟茂森博士